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跋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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跋扈

周遭寂寂,王翟的這句話就顯得格外刺耳。

溫姝變了臉色,怒不可遏地看他。

王翟冷笑著逼近兩步,眼神輕佻將她掃了一遍,哂問道:“當初若不是我王家提攜,你爹能進中書省?怕是早就帶著你們姐妹回鄉種地去了。莫不說他現在死了,就算他沒死,也只配給我王家提鞋作狗。”

“王翟!”溫姝忍無可忍,厲呵出聲。

王翟卻換上一副吊兒郎當的表情,語氣輕巧地道:“溫大娘子怕是忘了。如今並不是我王家攀附你,而是你們孤兒寡母想仰仗王家。你說你一個既沒權勢,又沒錢財的女人,我心情好了,能寵你一聲娘子,可如若我心情不好……”

王翟冷笑,不屑道:“在我眼裏,你還不如那些平康坊的妓子花娘。”

一席話說得絲毫不留情面,溫姝當即臉色煞白的楞在當場。

王翟哂笑一聲,轉身還要去拉溫二娘,被她死命掙紮給甩開了。

“啪!!!”

一記驚響在夜色中炸開,王翟一巴掌扇在溫二娘臉上。她當即踉蹌,跌坐在地上。

“賤人!”王翟尤不解氣,走上去拽住地上的溫二娘,罵罵咧咧道:“本公子能看上你,是你八輩子修來的福氣,多少女人想上我的床,你最好給我識相一點!”

見溫二娘依舊不從,王翟擡腳就往她胸口踹去。

溫姝雖有心護住妹妹,但畢竟在力量上,難以與王翟抗衡。可即便如此,她還是拼命擋在溫二娘身前,死死將她護在了懷裏。

糾纏間,王翟失了耐性,揚手對著溫姝就是一巴掌!

“啪!”

麟德殿的另一邊,杯盞磕碰桌案發出一聲輕響。

謝景熙眉心微褶,擡眸對上王瑀探究的視線。

他將手裏的杯盞往謝景熙面前推了推,笑著對謝景熙到,“這是今年新釀的醽醁,太宗皇帝曾讚它’千日醉不醒,十年味不敗’,謝寺卿不嘗嘗嗎?”

謝景熙淺淡一笑,接過酒盞一飲而盡。

宴會正到高潮,群臣借著酒興,隨李冕在麟德殿外賞月作詩,麟德殿內的這處,倒成了說話的好去處。

王瑀不動聲色地打量謝景熙。

思及上一次他主動告知的趙豎一事,王瑀事後特地派人往三司打聽過,發現這件案子,確實是被謝景熙一手給壓下去了。

官場沈浮數十載,王瑀自然不會這麽就輕易相信了一個人的立場,可謝景熙的家世和實力不容小覷、更容不得他貿然得罪。

思忖間,王瑀也平靜地為自己斟上一杯酒,辭微旨遠地道:“謝寺卿今年二十快有五了吧?”

謝景熙清淡一笑,恭謹道:“勞王仆射掛記,下官年底就滿二十五了。”

王瑀可有可無地“嗯”了一聲,繼續問:“那謝國公和令堂對謝寺卿的婚事如何看?”

謝景熙放下手中酒盞,態度溫和,“下官婚事乃聖上禦賜,謝家能與皇室宗親聯姻,實乃高攀,家父家母無一日不感恩涕零。”

冠冕堂皇、不著錯處,看似答了王瑀的問題,但實則最為緊要的部分卻被一筆帶過。

王瑀一聽便笑出了聲。

眼前後生雖年歲不長,可說話做事滴水不漏,入朝為官快七載,一直是個讓人捉摸不透的存在。

自知這樣打著啞謎下去,今日定然無功而返,王瑀便不與謝景熙繞彎子,直入主題道:“本官實則很是好奇,當初沈仆射向謝家提出婚約之時,令尊,哦!或許說是謝寺卿你,又是出於什麽考慮而點頭的?”

此話一出,謝景熙怔了片刻。

大周雖然民風開放,但婚姻大事,到底還是依著父母之命、媒妁之言。可王瑀此番問的不是父母,而是謝景熙。言下之意,便是他早已暗中調查過這樁姻親。

這樣的信息即是一個引子,更是一番帶著暗示的敲打。

謝景熙了然一笑,故作懵懂地把問題又拋了回去,“下官愚鈍,還望王仆射言明話中深意。”

王瑀溫和道:“那本官就明說了。”

他道:“謝寺卿家世顯赫、年輕有為,若說姻親是圖沈家之勢,這理由看似合理,實則牽強。再說昭平郡主,雖然郡主艷冠灃京、又頗得聖寵,可大周民風饒是再開放,男子娶妻,也向來以賢為雅談,故而若要說謝寺卿的這樁姻緣是為情所求,似乎也不太合理。”

謝景熙笑出聲來,問王瑀道:“可古語雲,英雄難過美人關,王仆射怎知下官不是單純圖郡主的色呢?”

王瑀輕哂,將案上的杯盞向謝景熙推過去,“謝寺卿可真會開玩笑。”

面前的酒杯再次被滿上,王瑀繼續道:“若是本官猜得沒錯,謝寺卿應下沈家這樁婚約,最大的可能,便是沈傅身上,有什麽謝寺卿非要知道的秘密。”

他兩指落於桌案輕敲,“本官說得都對嗎?”

燭火扇動,王瑀的眼中流露出微亮的精光,像一柄帶著冷芒的利刃。

謝景熙表情泰然,卻借著低頭飲酒,隱去了眼中那一抹帶著殺意的森涼。

“可沈傅死了不是嗎?”王瑀道:“你不能從一個死人嘴裏探聽秘密,但你還能撬開他身邊,所有可能知情人的嘴。至於如何撬開犯人的嘴,謝寺卿想必比本官在行,只是需要一個契機。而這樣的契機……”

王瑀擡頭攫住謝景熙的目光,一字一句地補充道:“正是本官能給謝寺卿的。”

持盞的手微滯,謝景熙對上王瑀的視線。

實則他說得沒錯。

不能從沈傅口中問到的消息,還可以從他身邊那些關系緊密的“同黨”身上搜集。而如今,最簡單的方法就是效仿韋正,先扣上罪名,然後刑訊。

謝景熙沒什麽表情,淡然開口道:“王仆射這是要下官當您手中的一把刀。”

“話可不能這麽說,”王瑀道:“謝寺卿乃朝廷重臣,效力皇上,與王某只是各取所需而已。”言訖,他又微笑著補充,“小女如今年方二八,欽慕謝寺卿已久,若是謝寺卿應了,退婚的事,大可交由王某料理。”

謝景熙不再說什麽。

若是僅從利弊考慮,王瑀所言不失為當下最好的選擇。

當年那件事,沈傅和王瑀同為朝中重臣,他只不過是把當初用在沈傅身上的算計,轉而用到王瑀身上而已。至於姻親,從來都只是他安撫和麻痹對方的一顆定心丸。

只是……

謝景熙倏爾擡頭,往圍屏對面的女賓席望去。那一扇花鳥芙蓉的雲紗繡屏隱隱綽綽,映出對面那個空蕩蕩的位置。

他覺出心裏一絲沒來由的空落,像十年前為了隱姓埋名,不得不棄掉原來的自己。謝景熙飲酒不語,上好的醽醁也品出些許苦澀。

“王、王仆射!王仆射!”一個小黃門著急忙慌地從圍屏後面繞了進來,眼神瞟到一旁的謝景熙,話頭便猛地收住了。

“怎麽?”王瑀略有不耐地問,瞟了一眼旁邊的謝景熙。

謝景熙自覺起身,避開了兩人的談話。然而行至圍屏外,小黃門略微尖利的聲音還是從身後傳了過來。

“麟德殿偏殿,王寺丞和昭平郡主鬧了齟齬,現下皇上已經帶著人過去了。”

*

麟德殿的偏殿裏,王翟捂著自己剛被狠扇了一巴掌的臉,難以置信地看向眼前的人。

沈朝顏一身緋紅芙蓉紋齊胸儒裙,立於晦暗的燭火之下,笑得眉眼彎彎。

“王寺丞。”

她一字一句,吐字輕快,話語結束時尾音止不住地上揚,聽起來便帶了幾分嬌俏和靈動。

王翟心頭一凜,背脊無端便爬上一陣森涼的寒意。

兩人三番五次地相遇,梁子可謂是越結越深。上次因著擊鞠場馬匹的事,他就莫名挨了霍起一頓拳頭,難不成她今日還要為了個根本不甚相熟的溫姝來找他麻煩麽?!

本來就在女人面前被下了顏面,王翟越想越氣,心裏那些亂七八糟的情緒翻湧起來,很快就讓他頭腦發熱。他扭頭,理直氣壯地質問沈朝顏道:“你雖貴為郡主,但大庭廣眾之下侮辱朝廷命官,你可知該當何……”

“啪!”

又是一巴掌落在王翟臉上,他當場便被扇蒙了。

雲紗的大袖衫質地輕盈,甩人巴掌的時候騰空翻飛,像錦鯉在水中劃開的一片尾鰭。

沈朝顏做出副認真思忖的模樣,半晌才一臉無解地搖了搖頭,道了句,“不知。”

王翟被她這副理直氣壯的樣子氣得差點一口沒過去。偏生那人還巧笑著反問他,“那敢問王寺丞,可知這穢亂宮闈,又是個什麽罪名?”

王翟被問得結舌。

然心念一動,他轉頭看向躲往角落的溫家姐妹兩人,笑著問到,“昭平郡主說我穢亂宮闈,你們來說說,本官方才是在做什麽?”

平常的問句,語氣卻明晃晃都是威脅。

溫二娘哭著要張嘴,卻被溫姝一把捂住了。她顫抖地摟住瑟縮不止的妹妹,半晌才艱難地轉過頭來,微紅著眼眶對沈朝顏說了句,“對不起。”言訖掃了眼地上碎裂的酒盞,而後帶著溫二娘匆匆逃離了現場。

掀開的門扉被風帶回來,重重地拍在旁邊的門板上,發出空闊的一響。

沈朝顏怔忡片刻,但很快又明白過來。

溫父已亡,溫家上下如今唯一的依靠,便是溫姝和王翟的這樁婚事。而溫二娘又尚未到及笄,這件事若事鬧大了,只怕對她將來的名聲也是個影響……

世道向來對女子殘忍,以溫姝現在的立場,她確實不敢得罪王翟。

行吧。

沈朝顏在心裏嘆氣,反正闖禍惹事、跋扈撒潑的事,她一向都很擅長。

殿外響起窸窣的腳步,冷月從敞開的門扉撲進來,晃得地板上那一灘酒盞的碎渣格外紮眼。鬼使神差地,沈朝顏想起溫姝離開前的那個眼神。

她行過去,拾起一片尚還殘留酒液的碎瓷放在鼻下嗅了嗅——清淡的味道,帶著點琥珀的異香。

可是有過上一次畫舫的經驗,加上溫姝對香料的了解……

思忖間,李冕已經被一群人簇擁著,行進了偏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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